如歌的行板

鄭忠的山水畫《山居圖系列》

鄭忠進行美術(shù)創(chuàng)作近30年，他的繪畫一直以抽象形式語言引起世人關(guān)注，然而水墨畫是中國的文脈，由于童年熏陶、青少年參軍求學(xué)的經(jīng)歷以及中年參悟，鄭忠的山水畫也獨具一格。

閉門即是深山，曠野天風(fēng)，古道天涯！

面壁這組《山居圖》系列，他自己也在尋思，入道以來近三十年，鄭忠繪畫就是以抽象形式語言引起世人持續(xù)關(guān)注的，怎么畫起這些山水畫來了？

哦！尋夢！

童年時，恩師景黃先生訂購了《藝苑掇英》，每每郵差送來新的期刊，先生會約小鄭忠晚上去他家，在花形燈罩的白熾燈下，先生焚香一炷，正襟危坐，鄭重其事的，一頁一頁慢慢地翻過去、欣賞把玩，嘖嘖稱羨，指指點點，小鄭忠則像個小貓咪蹲坐在“爬爬凳上”依偎著先生好好端詳，看不大太懂，只是覺得好看，有意思，這大概是鄭忠孩提時代最早受到的中國傳統(tǒng)繪畫經(jīng)典的熏陶了。

先生還種了幾盆虎刺，這在那個時代可是罕見的！虎刺是蔓生灌木，屬藤蔓狀多刺植物，其長勢頗像蒼勁的松樹，曲折有致，很像古人山水圖卷上畫的蒼松形勢，“不凋不容，惟彼貞松，乃有君子之風(fēng)”，又謂：“眾林之長，亭亭氣概，勢鋪霄漢，下接凡木，以貴待賤，如君子之德，周而不比。”令人心儀，好生向往真正的蒼松。

及至服役嶺南，戍守邊疆，在南海諸島一呆就是六年，對山水、大海、熱帶植物本能的喜歡，目識手追，還畫了不少風(fēng)景速寫，這是天之教也。

后來退伍考上南通師院美術(shù)系，也是接受的傳統(tǒng)美術(shù)的教育，但這二十來年從事抽象藝術(shù)的探討與創(chuàng)作，真是莫能究其詳焉，又沒人教他，又沒有這方面的教材，在一個與當(dāng)代藝術(shù)無緣的蘇中小鎮(zhèn)硬生生造成一個夢中的精神理想信念世界。

一則可能與他的潛水員海底生涯有關(guān)，那一片光、一束影、一處礁、一朵?；?、一道水中的幻影……留存在心底深處，滋生、漫溢、演繹、升華……莫詳其所自來，“他”就這樣出來了。

二則是他早年絲綢圖案設(shè)計師生涯的意識與感覺，從景觀、色彩、平面構(gòu)成、痕跡、肌理、氣韻、節(jié)奏于不經(jīng)意間演繹、推理、塑形、詩化……綿綿若存、曲徑通幽、郢書燕說、以訛傳訛、點線變幻，曲解其意、隨機生發(fā)，滔滔汩汩，浸淫既久，不能自拔，不覺誤入藕花深處，驚起一灘鷗鷺。

又怎么莫名其妙地畫起傳統(tǒng)范兒的“山水”的呢？

面對鄭忠式的山水《山居圖》系列，從哪兒來？往哪兒去？怎么走到這山陰腳下繁花似錦、松風(fēng)竹海、山石，，嶙峋、驚濤裂岸、亭臺樓閣、深山古寺、梵音裊裊、漁樵渚上，小橋流水、隱者于道，慣看秋月春風(fēng)，一壺濁酒喜相逢……

這如歌的行板、行云流水地嬗變，版畫也就不說了，那是從前的事情，水墨畫之前他已經(jīng)積累了版畫各大版種的知識、觀念、技法、語言，且有自己的一得之見，從版畫到水墨的“華麗轉(zhuǎn)身”，是觀瀾湖大自然的啟迪，是上蒼的恩賜，其中的玄機不外乎是西畫的造型、光影、形體、藉著水墨的獨到發(fā)現(xiàn)而別開生面，是巧遇，是無意插柳之事，像信天游，行于所當(dāng)行，特種兵不羈的天性與“工程師”式的思維、版畫家的觀念與從小練毛筆字的功夫，融會貫通，自成一體。于是從打坐、觀自在而有《谷音》系列，海底冥想、東臨碣石以觀滄海、水何澹澹、山島竦峙而有《碣石篇》系列，從海洋深處、山的腳底出水，光的震顫，背負青天朝下看，南極冰川的暢想、百年孤獨而生《極地》系列，如果這之前是從高空俯視陸地山脈海洋島嶼，是宏觀景象，而《異境》系列則是鏡頭聚焦局部特寫大千世界的微觀囈語了！

甲午之末，乙未初春，鄭忠先生的視距終于落在宏觀與微觀之間，回到人間，回到塵世，回到山中、回到海上、回到住過的山間、溪邊、村口，回到楊柳岸曉風(fēng)殘月……體會人文精神、品咂詩詞意境、回味人生旅況，行吟澤畔荒煙，撫孤松而盤桓……早年山居的體會、愜意、愉悅、椰風(fēng)海韻、風(fēng)花雪月……藉著從小練字的毛筆、早年上百本速寫的素養(yǎng)、在美院學(xué)習(xí)的“全因素素描”功夫，作敘事式的自言自語，如一泓清泉，于不經(jīng)意石隙間汩汩流出，肆意泓發(fā)，宏波涌起、天風(fēng)海水、能移我情，返影入深林，復(fù)照青苔上。

十多年前中央美院殷雙喜博士在看了鄭忠早期的水墨畫后囑曰：“回去看宋元高古的山水，每天看，絕不模仿，吞吐吸納其精神，創(chuàng)作時自然流露……”今天看來這與鄭忠幼時在恩師門下看《藝苑掇英》構(gòu)成了同曲異工、同曲異妙的時空錯位，相得益彰，幼時觀摩古畫，其心靈是一張白紙，精神氣韻蕩滌，發(fā)蒙生根孕育。青壯年時期閱讀古畫，在藝途上已然有了積累、有了自己創(chuàng)造的語匯、有了不錯的寫實功夫……再看時目識心追手動，于是一日有動于衷，便心中有丘壑，筆下有波濤，一派遠古情懷、山澗小溪、落落大端，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如東坡先生語：吾文如萬壑泉源，不擇地而出，行于所當(dāng)行，所止于不可不止。

文章作者：羅雪峰

原《亞洲財富》執(zhí)行主編，資深美術(shù)評論家，

現(xiàn)供職于北京《投資者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