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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業(yè)的藝術(shù)家——關(guān)于顧德新

來源:99藝術(shù)網(wǎng)專稿 作者:姜亦朋 2009-03-14


顧德新早期照片


  顯然,必須擺脫符號、形象,或是文字的邏輯,來觀看和理解顧德新的藝術(shù)。他從藝之初是在1970年代末,各種西方文藝思潮蜂擁而至的年代,他自學畫畫,從文藝復興到印象派,從格里柯到畢加索,走馬燈似的一一影響過他。那時北京城里興起了形形色色的少年文藝江湖,各片兒都出了小有名氣的小畫家或小詩人,相互走動、慕名切磋是江湖上的風氣。顧德新就因為“亂畫”且“畫得好”,在和平里一帶頗為出名。有人給他找過一些老師,包括鄰居家畫畫兒的、被打成右派的美院老師,甚至經(jīng)歷過延安時期的某畫院副院長,卻無一能夠勝任其師。他總是上了一節(jié)課就拒絕再去——對他來說,那樣畫畫兒沒意思。


  他還考過一次中央美院,交上作品,卻連準考證都沒拿到。我們無從得知他交了怎樣的作品,但在當時的美術(shù)院校,美術(shù)史只教到印象派,“亂畫”的他被拒之門外是在情理之中的。后來,他慶幸自己沒有進美院,沒有因此而浪費四年時間。那其間,他自己在家畫了一批“小畫兒”——一些長了很多乳房的童話般的異形人,評論家侯瀚如后來對此有過題為“超越性愛”的解讀。


  他年輕時與活躍在北京的非官方畫家群體——星星畫派、無名畫派都有過接觸。在名躁一時的“星星畫展”中,獨獨王克平的作品讓他覺得有意思。王作品中的力量、手法的單純,以及他鮮明的觀點和態(tài)度,都讓他十分認同。這樣的認同感,后來在1985年勞森伯格著名的中國之旅中,甚至挽救了他。此前的一兩年,他其實陷進了成日喝酒、無所事事的迷茫狀態(tài)中。好在有了那次與勞森伯格的談話,具體談了什么他已不記得,藝術(shù)和人生都有。他發(fā)現(xiàn),原來藝術(shù)家也可以是這樣的。他尤其認同那種寬容的氣度,那種智慧的、有力量的藝術(shù)語言——這些,日后都無一例外地體現(xiàn)在了他自己身上。


  1980年代中期——很可能更早,顧德新已經(jīng)不滿足于平面繪畫的創(chuàng)作了,他需要一種更直觀、有力、可以直接作用于感官的方式,從而不需要任何轉(zhuǎn)換,即可到達內(nèi)心。很快,他成為中國最早進行真正意義上的裝置作品創(chuàng)作的藝術(shù)家之一。和“85新潮”的許多還沒有擺脫來源于繪畫或雕塑的形象因素的“裝置”作品相比,他早早地、似乎是無師自通地掌握了“材料”的秘訣。他使用塑料、生肉、水果之類生活中司空見慣的東西,卻起到了“觸目驚心”的效果。材料的日常性,保證了他對材料的熟悉程度,譬如關(guān)于變質(zhì)、變形、氣味、顏色、時間等性質(zhì)。為了熟悉塑料——這種色彩繽紛、易于造型的當時所謂的“新興材料”,他甚至去塑膠廠當了幾年工人。裝置作品直接通過材料產(chǎn)生了意義。于是在他的作品里,我們只看見活生生的尋常“材料”,亦或“存在”本身。


  80年代末起,他頻繁地參加各種國際大展(卻因某種原因拒絕了某一年的威尼斯雙年展和上海雙年展)。我們發(fā)現(xiàn)他擁有了把握空間的驚人能力。而迄今為止,我想他最令人心悸的現(xiàn)場作品(site-specific work)發(fā)生在2007年,上海,外灘邊,一座莊嚴的新古典主義建筑內(nèi)。起初,放眼望去,什么也沒有。但你很快發(fā)現(xiàn),地板傾斜了25度角,誘惑著你向前走,一直走,向前,你將毫不費力地走出窗外,墜入虛空中。于是你止住腳步,腳下是廣場,拉伸式廁所,陰井蓋——彎腰低頭,可隱隱見到血紅色,其上漂浮著一層令人惡心的蛆蟲。另一側(cè)的高大中庭里,有一個閃爍著美麗光芒的藍色的湖,它居然也是傾斜的。走近才能看見,那藍色硅膠凝固的湖面上密密麻麻散落的全是死蒼蠅,光芒正來自它們的透明翅翼。


  我想顧德新是在試圖讓我們進入某種真實的情境。突然間,周遭的一切變得極其陌生,危險,可疑,你猝不及防地撞見殘酷無情的真相,個體存在的虛無和荒謬,生命的脆弱,深刻的不可救藥的孤獨。可是驀然回首間,那一切卻又幾乎是輝煌而壯觀、平靜而美麗的。一個他同時代的藝術(shù)家形容那種感覺:“你仿佛進入了一個電影的慢鏡頭”。現(xiàn)實突然緩慢下來,變成了超現(xiàn)實,它令人難以置信地,一格一格地爬過,仿佛與你無關(guān),而你實實在在地身在其中。從這個慢鏡頭里爬出的人,從此不再一樣了。


  關(guān)于他所俘獲的這種罕見的時刻,他通常表現(xiàn)出手到擒來的輕松的樣子。但我相信,他曾經(jīng)在幽暗中經(jīng)歷過漫長的孤獨乃至痛苦的思考。之后,出于某種視覺方面的天才,他選擇使用最直接、最簡單的語言還原心想,絕不多話。他做到了最大程度地縮短感官到內(nèi)心的距離,達到所謂的“觸目驚心”。譬如一塊鮮艷的生肉,他把它放在手指中不斷地捏,甚至成年累月的捏,最終讓它變成一塊硬邦邦的散發(fā)著臭味的肉干,其過程被隆重地請入鑲有卷曲花紋的金色畫框中。譬如一根不銹鋼旗桿,他把它拉長至25米,橫亙在展廳中央,任憑孩子們在其上翻滾打鬧。他還做了不少線條簡單的小人兒的動畫,五歲的孩童看了也會咯咯直笑,而目睹過歷史的車輪隆隆碾過的人們,則感到心糾。他擁有一種冷靜的瘋狂,其間我們看見日常生活中無處不在的權(quán)力的角斗,在和平狀態(tài)中蠢蠢欲動的戰(zhàn)爭,在戰(zhàn)爭狀態(tài)中被踐踏的平等與自由。而這一回,很可能,起初,你又是什么都沒看到。


  關(guān)于顧德新,我們還知道,自1962年出生以來,他一直住在中國北京,和平里。過去二十年間,他接到過無數(shù)國際重要藝術(shù)機構(gòu)和展事的邀請,包括若干出國定居的邀請,但他從不打算離開自己的出生地。他認為他只有在屬于自己的生活環(huán)境中,才能真正地,更深地了解“這里”,而且,他永遠需要了解“這里”更多。這不曾變過。他從前是個酒徒,有一次醉倒在路邊的花壇里不省人事,后來喝壞了身體,現(xiàn)在滴酒不沾。他1988年結(jié)婚,他和太太每天自己買菜燒飯。當不少人期待他成為我們時代的最后一個大師時,他儼然不承認自己是藝術(shù)家,他在簽證登記表上寫下“無業(yè)”二字。


亦朋

2009年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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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姚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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