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梵志四米巨《虎》首現(xiàn)拍場，氣勢撼人

身為中國當代藝術的領軍人物，曾梵志在過去二十五年累積創(chuàng)作了大量引人入勝的作品。曾梵志以嫻熟自信的媒材運用及作畫技巧，將中西美學傳統(tǒng)融為一體，成功創(chuàng)造出吸引無數(shù)藏家青睞、技藝出神入化的全新個人視覺語言。

曾梵志近年的創(chuàng)作中，更可見到他把不同風格、不同畫題，匯聚為一的開拓氣魄——在風景之中加入肖像人物，或以線條的抽象形式來繪畫具像人物——敢于在碰撞、對比之中，建立嶄新的繪畫形式，還有令人驚喜、豐富多元的圖像畫面?！痘ⅰ肥墙曜髌分校钅鼙憩F(xiàn)這種創(chuàng)作氣魄的示例之一。

《虎》的四米乘四米方形尺幅，屬于曾梵志作品中的一個特類。

從2012年開始，藝術家以此方形圖式創(chuàng)作了少量的作品，橫跨近十年，自成一體系。它們的共同點是尺幅巨大，放大造型，聚焦于面部特寫，以方納圓，以前所未見震撼人心的畫面，對應壯美宏闊的人類經(jīng)驗與自然格局。這系列之中，既有重繪美術史的經(jīng)典圖像，如《拉奧孔》及《兔子》;也有如《虎》一作，罕見的再次繪畫動物，在主題上又連系到藝術家在2010 -2011年間創(chuàng)作的一批動物作品，量少而精?！痘ⅰ肥沁@特類之中，出現(xiàn)在拍賣市場的首作，此前，從未曝光。作品造型高度概括，線條洗練又純粹，前所未見，更為豐富的色彩組合，畫面結構恢宏磅礡，蘊藏動能。

須彌與芥子

老虎從面面右上角，以一鈄角線切入方形畫面，帶有一種躍動走入畫面的豪壯氣勢，勃勃生機，充滿動感。藝術家聚焦于老虎的面部神態(tài)，以弧形造型填滿整個方形空間，充滿視覺沖撃力。平常物象一旦改變了比例，極小變成極大，圖像變得陌生，營造了一種全新的視覺經(jīng)驗，使人重新「觀看」過去習以為常的圖像符號，喚起全新的精神感受。畫面仿佛鋪天蓋地包圍了前面的觀眾，遠看可觀全景，有吞吐天下之感;近看聚焦一方，有錯綜復雜，建構出整個圖像的細密色彩線條。

畫面賦予觀眾一種復雜的視覺層次，由大而小，以小見大，極其宏大，也極為精微，是曾梵志這批作品的重要特點，須彌與芥子互為轉換，又同為一體。觀眾必須前后挪動身體，或遠或近，從不同距離、不同角度觀看畫面，這就牽動了觀眾一種更敏銳的身體感知。畫面與身體、客體與主觀、物與我，出現(xiàn)一種微妙的氣勢角力。曾梵志的近作更加強調這樣一種互動、動態(tài)的觀畫體驗，不停留在靜態(tài)的觀看畫面，反而挑戰(zhàn)觀眾以更動態(tài)的方式去感知他的圖像，自覺感知自己的「觀看」，進而自省內心意識。

藝術家曾經(jīng)描述自己繪畫這個系列時的心理活動︰

在創(chuàng)作的過程中，我先以線條構建……頭像，接著又使它產(chǎn)生撕裂的感覺。因為畫面尺幅很大，創(chuàng)作過程中我眼力所及的主要是各種線條，看不到畫面的全局，但又分明感到形象是存在的，與我身體里的某一部份形成呼應。創(chuàng)作過半時，繪畫的對象甚至繪畫本身(用什么工具、以什么形式)便不再那么重要，重要的是我通過手怎樣無障礙地表現(xiàn)心中的情緒。繪畫技巧成為解放自己的工具，內心通過繪畫得到釋放——這是我所理解和追求的當代性。

——曾梵志自述 [1]

對于藝術家而言，繪畫，為了「觀看」、為了「感受內心」，他的繪畫方式不單釋放了藝術家本人的創(chuàng)作能量，達到自由無罣礙的精神超越，對于我們觀眾而言，在觀看他的圖像的線條構成之中，也能得到祟高與無限的精神感悟。

線條與色彩

我想更多聚焦討論《虎》的線條與色彩，這些突顯了曾梵志獨特的圖像構成方式。在創(chuàng)作時，藝術家首先以粗黑筆觸勾勒老虎的形象，然后一層又一層鋪陳，疊加色彩和線條，覆蓋了原來的老虎形象，又最后在線條的網(wǎng)絡之中，以充滿力量感的黑色筆觸，把老虎的形象重新「找」出來。從遠處看，線條構成了老虎的圖像，但當觀眾靠近仔細觀看，老虎「化散」開來，變成一層層的抽象線條和色彩筆觸，畫面就在具象與抽象之間，自由轉換，生生不息。

偶然性與靈光一瞬

藝術家每一次在厚涂顏料層上拉動線條，讓每一道線條混和不同的色彩，如立體雕塑般充滿質量感。然后又在之上再疊加新一層的線條，每一層的線條，都會拉動、改變原來已有線條的軌跡，改變了色彩之間的組合關系，色彩和線條之間互為牽引，釋放了油彩顏料的不同可能性。在整個繪畫過程中，老虎既浮現(xiàn)，也瓦解，反覆交錯，老虎的形象不斷生成與改變，存在又不存在，具象的圖像得到「解放」，圖像始終處于一種恒動、變化中的狀態(tài)。曾梵志在打破與重建，變化與疊加的辨證之間，使他的繪畫保持了一種偶然性，成為開放而不封閉的圖像，是他對客觀世界的獨特感受。這種開放的動態(tài)，偶然而來的靈性，來于藝術家的繪畫方式、過程，觀眾站在畫面前方，能有著相同的感受，單純從線條動勢與色彩關系，感知到瞬息萬變的視覺節(jié)奏，一種更純粹的抽象繪畫體驗。

圖像與繪畫性、當代性

在全球的范圍里，當代畫家都無可避免面對、思考同一課題︰「架上繪畫」這種傳統(tǒng)表達方式，如何繼承過去?表現(xiàn)當下?向前發(fā)展創(chuàng)新?

繪畫的獨特，在于能創(chuàng)造圖像，但當攝影、手機媒體普及，專業(yè)的構圖、調色軟件人手可及，容許所有人都能輕易地創(chuàng)造圖像，或以己意挪用修改圖像，圖像的原創(chuàng)性、內容已經(jīng)不再是繪畫的唯一思考點，反而，圖像的繪畫方式、構成形態(tài)，和當中所能牽引的心理活動、視覺經(jīng)驗、情感共嗚、精神超越等，才是繪畫在當下能感動觀眾，繼續(xù)發(fā)展的原因。繪畫性的問題，比圖像的內容，更為迫切。在繪畫史的發(fā)展進程中，每一次重要轉折點，都是畫家們投入思考這個問題的結果。觀看曾梵志的繪畫，能感受到他也有相同的關懷，與同時代的很多當代畫家一樣，都在思考繪畫性的問題︰他以刮刀、厚涂，繪畫《協(xié)和醫(yī)院》、《肉聯(lián)》里的撕裂受傷的肉體、《面具系列》里筋肉繃緊的人物的雙手，以獨特的筆觸，仿佛給予觀眾一種痙攣般的神經(jīng)性身體感受，焦慮緊張的情感呼應。當觀眾被〈虎〉這一作品所包圍，也能透過他的線條律動和色彩組合，從中感受一種微妙的精神躍動。以筆觸牽引情感，從繪畫性到精神性，正是曾梵志所理解和追求的當代繪畫，作品持續(xù)感動人心的力量。

[1] 曾梵志自述，引自孟璐〈以古為師：對話曾梵志〉《曾梵志：散步》中信出版集團北京中國第47頁

特邀作者 鐘嘉賢

現(xiàn)當代藝術專家、編著《曾梵志作品全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