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剛剛結束的第十一屆全國美展廣東入選作品的評選活動中，具象寫實主義油畫擔綱唱起了主角，一批年輕的油畫藝術家隨之脫穎而出，形成了一道引人注目的風景線。有人認為：這是廣東具象寫實主義油畫繼“文革”后的再次崛起。
然而眾所周知，具象寫實主義油畫在西方經歷了300余年的輝煌后，終于19世紀末20世紀初走下了主流藝術神壇，進入博物館“休息”，成為一種邊緣的藝術形式，而與時代節(jié)拍一致的新的藝術思潮、形式則后浪推前浪般地涌現(xiàn)出來。
在這種多元化的藝術環(huán)境中，廣東這撥油畫家依然堅守具象寫實主義陣地、視西方人遺棄的東西為寶就匪夷所思了——在油畫探索之路中，這是倒退還是前進?我們的藝術家是在拾人牙慧還是辟徑創(chuàng)新?近日，記者就這些頗具爭議性的話題與當下具象寫實主義油畫的領軍人物之一、廣州美術學院油畫系教授郭潤文進行了一番探討。
郭潤文
現(xiàn)任廣州美術學院油畫系教授，系副主任，廣東美術家協(xié)會副主席，中國藝術研究院美術創(chuàng)作院特聘研究員，中國油畫學會藝術委員會委員，中國美術家協(xié)會會員。
1 記者：從這次全國美展的入選作品來看，廣東的寫實油畫的確表現(xiàn)不俗，于是有人高呼：“廣東的具象寫實主義油畫再次崛起了。”作為寫實油畫的領軍人物之一，您是否贊同這一說法?
郭潤文：我覺得這種提法很有意思!從歷史上看，廣東的具象寫實油畫在“文革”時曾處在中國油畫的中心位置，是全國的焦點。那時，廣東出現(xiàn)了一批優(yōu)秀畫家，如湯小銘、陳衍寧等，他們當時創(chuàng)作的《永不休戰(zhàn)》、《女委員》(湯小銘)、《毛主席視察廣東農村》、《漁港新醫(yī)》(陳衍寧)等優(yōu)秀作品在全國引起了強烈的反響。“文革”以后，廣東油畫在寫實的基礎上依然比較優(yōu)秀，代表性的藝術家有黃中羊、司徒綿、涂志偉等。之后，廣東的寫實油畫處在相對停滯狀態(tài)，因為一批重要的藝術家要么出國，要么受經濟浪潮的影響，放下畫筆下海了，他們的才能轉移到裝修、設計行當中去了。這種狀態(tài)持續(xù)了近10年的時間。
隨著外來血液的注入，廣東的寫實油畫又開始活躍起來。這批外來藝術家(范勃、鄧箭今、郭潤文、林永康等)堅守著廣東這塊陣地，一直執(zhí)迷于具象寫實油畫的探索、研究，虔誠地對待自己的藝術，未被外界藝術思潮、經濟誘惑左右。同時，這批人大都身處高校，培育了一批年輕學生。這批藝術家和他們培養(yǎng)的學生經過多年的努力，出現(xiàn)了自己的語言、面貌，取得了不俗的成績，在各類國家級美展中都有上佳表現(xiàn)，尤其在剛結束的第十一屆全國美展的推選中，他們的表現(xiàn)更為突出。
總之，廣東有一批人在虔誠地、心態(tài)平和地研究具象油畫，這在其他地方是沒有的。具象寫實油畫現(xiàn)已在廣東形成了一股強大的力量，引起了全國同行的關注。
2 記者：近年來，在以您為代表的藝術家的努力下，廣東的具象寫實繪畫著實有蓬勃發(fā)展之勢，但是西方的具象寫實油畫已在博物館內沉睡近百年了，而且您剛才也提到目前廣東的寫實繪畫在全國一枝獨秀，說明在當代藝術大行其道的今天，其他地區(qū)也沒把它當回事兒。這樣，我們不得不思考的問題是：如果從美術史的角度來看，我們的寫實藝術家是不是在拾人牙慧?是不是在走回頭路?
郭潤文：如果說是倒退的話，我倒要問您：是不是前人使用了文字，我們后人就不能使用了呢?繪畫樣式也是一樣的道理，它只是藝術家表達自己感悟的一種工具而已。
客觀地講，西方的具象寫實繪畫有近400年的歷史，于19世紀末走向蕭條。尤其是20世紀早期，西方人徹底放棄古典寫實繪畫，建立了全新的藝術體系。在那個時期，如果藝術家堅持走這條路的話，確實有落后甚至倒退的成分。20世紀50年代以后，西方的高等院校充斥著如裝置、影像、行為等藝術，基本上沒有具象繪畫的教學和研究?，F(xiàn)在，就連架上繪畫在西方也是勉強存在，巴黎美院等重要美術院?；菊也坏骄呦髮憣嵾@一塊，羅馬美術學院只有三個人進行架上繪畫的創(chuàng)作，其中從事具象繪畫的只有一個人。學生則隨便，想做就做，沒人要求。但是，西方卻有一批貴族收藏家在有意識地引導人們回歸傳統(tǒng)，扶持一些具象寫實畫家，為什么呢?因為他們認為具象繪畫理應存在，而且要永久地走下去。
比較而言，在中國60多年的具象繪畫史中，藝術家們從未停止過探索。正是因為他們傾注了大量心血，我們的具象繪畫才有了今天方興未艾的局面。而且，當代藝術的領軍人物從事的幾乎都是架上繪畫，甚至是具象繪畫——岳敏君、方力鈞、張曉剛、曾梵志等，哪位不是具象繪畫?哪位不是架上繪畫?哪位不是用古老的傳統(tǒng)繪畫樣式進行創(chuàng)作?中國從事抽象繪畫的大有人在，可出不來啊!為什么會出現(xiàn)這種情況?因為具象的繪畫方式能把問題說清楚，符合中國人的欣賞習慣，觀眾能看得懂。因此，我們從事具象繪畫并沒有落后，而是以傳統(tǒng)的繪畫方式來表達對當代的感受。
3 記者：不管是具象寫實還是抽象表意，都是藝術家表達思想的一種手段，而藝術成就最終要通過畫面展示出來。郭老師，您覺著自己的畫面能勝過倫勃朗、德拉克羅瓦嗎?
郭潤文：早些年，我以西方油畫為參照物，認真研究過油畫語言的純正性。在研究過程中，我得出個結論：你不在17世紀生活，就畫不出倫勃朗;不在19世紀生活，就畫不出德拉克羅瓦，因為他們的技術含量、藝術樣式是和其生存狀態(tài)密切相關的，我們只能通過對經典作品的研究，汲取前人最為珍貴且最適合自己的油畫語言，來表達自己對所處時代的認識。這樣，我和倫勃朗、德拉克羅瓦等油畫大師就沒有可比性了。
我認為現(xiàn)代中國具象繪畫的價值在于：當西方少有人在這一領域里研究時，我國卻有許多人幾十年如一日地癡迷于具象繪畫，并進入了一個非常好的狀態(tài)?？梢哉f，他們目前在世界范圍內都是很優(yōu)秀的。
4 記者：中國油畫技法和語言發(fā)展了，可值得探討的問題也出現(xiàn)了：以前不少名家都有歷史性的奠定自己在美壇地位的代表作，如湯小銘的《永不休戰(zhàn)》、羅中立的《父親》、陳丹青的《西藏組畫》等，可現(xiàn)在的具象寫實名家似乎找不到代表作，這是否是作品的思想穿透力不夠的原因?
郭潤文：過去，一張畫就能讓一個藝術家永遠活在人們心中，因為那時繪畫的傳播途徑較窄，以展覽為例：只有全國美展才是最有學術性、最具權威性的美術活動，一幅優(yōu)秀作品一旦在展覽中產生，便可奠定該畫家一生的地位?，F(xiàn)在就不同了，畫家可以通過各種不同的渠道不斷展示自己的作品，利用各種媒體宣傳自己的作品。如此一來，只有符合觀者審美情趣的畫作才能被記住。
另外，藝術家當今的創(chuàng)作多以整體面貌出現(xiàn)，一張畫自然不能徹底展示他們的水平。當代藝術為此做出了榜樣，這也與國際慣例一致，比如有的藝術家永遠堅持用一種符號創(chuàng)作，像張曉剛的“全家福”、岳敏君的“大嘴笑臉”等，以整體符號的方式給別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很難說那張作品是他們的代表作?，F(xiàn)在的寫實藝術家也是這樣，他們用繪畫方法、樣式和審美要求形成自己的畫面，使人一看就知道這些畫是誰的作品。
5 記者：不少具象寫實畫家之所以改變繪畫風格，除了受西方藝術思潮的影響外，也是一種無奈：眼前高峰林立，無法超越，前景一片渺茫。那您對廣東崛起的這批年輕具象寫實畫家有何期待?
郭潤文：現(xiàn)在的藝術狀態(tài)就是他們以后進行十年或二十年寫實油畫研究的起點。我希望他們堅持不懈，不要隨意改變藝術風格——這是最重要的。其次，不要忽視把社會最敏感的焦點問題納入自己創(chuàng)作的重要環(huán)節(jié)，因為中國寫實繪畫現(xiàn)存的最大弊病是：我們的繪畫表達的都是自我審美情趣，甚至是個人主義的東西，沒有社會的焦點問題，更沒有社會矛盾，最多只能算浪漫主義，根本不是現(xiàn)實主義。這是因為當今的具象寫實畫家相對溫和，生存狀態(tài)也不錯，造成他們走向了不良的狀態(tài)，即作品是供人把玩的。因此，我們一定要關注生存狀態(tài)中的矛盾焦點，關注中國或世界的焦點問題。
6 記者：我注意到了一個現(xiàn)象：不少地方的畫家都在模仿您的繪畫風格，美術界的“郭家軍”出現(xiàn)了。
郭潤文：哈哈哈，全國都有這種現(xiàn)象。這當然不是好現(xiàn)象，也不是我的主張。他們當中有的是我的學生，有的不是。我的學生如不模仿我的風格，就有可能出來，否則就走不遠?？傊?，所謂的“郭家軍”必須改變自己，建立對具象繪畫的重新認識——這是藝術家最重要的品質。
【編輯：張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