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鮑棟:為什么要討論具象?

來源: 作者:鮑棟 2019-08-28

在繪畫語境中,“具象”這個概念極具包容性,在“抽象”范疇之外幾乎都屬于它的領地,實際上,在“抽象”被明確切分出來之后,“具象”的概念才得以界定。在這之前,人們更在意的是具象內(nèi)部的差異,比如古埃及和中世紀的具象是平面化、象征主義的,古希臘和文藝復興的具象是再現(xiàn)性、錯覺主義的,而庫爾貝則是現(xiàn)實主義的——正是這些更細微的概念連接、交織成了一部西方藝術史。


周文中 不速之客, 2017 布面油畫 180 x 210 cm

在中國自己的美術歷程中,“具象”概念的經(jīng)歷雖與西方不同,但也足夠復雜。它的提出不是為了針對“抽象”,而是為了既區(qū)別于早已拋棄掉再現(xiàn)性、形象性的當代藝術,也區(qū)別于固守在單一風格合法性中的社會主義現(xiàn)實主義。實際上,從一開始,中國的當代繪畫就是在這個夾縫中生存與生長,一方面幾乎所有的藝術家都無法立即放棄他們所受到的寫實主義美術與現(xiàn)實主義美學教育,另一方面他們又渴望在這個教育背景上尋求到更靠近“國際”的藝術語言與方式。因此,具象繪畫成了一種中和的,但又尊重本土美術線索與現(xiàn)實社會情境的實踐路徑。在這個意義上,整個中國當代繪畫是以具象為主流的,從絕對量和影響力上而言都是如此,這里無需一一例舉名單了,總之,非具象的或抽象的畫家肯定是少數(shù),是意外,甚至中國當代繪畫中的抽象也并非與具象完全兩立。

且不做價值評判,具象繪畫之所以在中國當代繪畫中成為主流是由于整個二十世紀中國美術現(xiàn)代性的背景。從康有為提倡復唐宋繪畫之寫真寫生風格來接歐洲文藝復興美術,到陳獨秀美術要用西洋的寫實精神革王畫的命,再到寫實主義應運民族救亡、國家動員的社會需求而發(fā)展出左翼現(xiàn)實主義美術,最后在新中國成立后把社會主義現(xiàn)實主義美術立為唯一正統(tǒng),二十世紀上半葉的中國美術史就是一部美術風格上的寫實主義與美學思想上的現(xiàn)實主義逐漸合流再定于一尊的歷史。

有趣的是,中國的“寫實主義”與“現(xiàn)實主義”都源自Realism,但兩者的內(nèi)涵并不相同。“現(xiàn)實主義”是特指19世紀中期開始的一場藝術及文學運動,在美術中,以庫爾貝為代表的現(xiàn)實主義與同期的古典主義、浪漫主義等概念并列。“寫實主義”則是泛指一種從歐洲文藝復興開始的以視錯覺再現(xiàn)為核心的藝術觀念,包括透視法、解剖學、明暗法、色彩學等一系列的方法。兩者的話語之間雖有交疊,但并不覆蓋。與之不同的是,在中國,現(xiàn)實主義與寫實主義在很長一段時間內(nèi)都沒有被加以區(qū)分,甚至早期新文學的譯介與評論中,文學中的“現(xiàn)實主義”被隨和制漢語翻譯為了“寫実主義”,而日文中的“現(xiàn)実主義”則是一個國際政治關系學領域的術語。

二十世紀下半葉的中國美術史則是寫實主義與現(xiàn)實主義分離的歷史,文革美術的革命浪漫主義幾乎脫離了寫實主義而只有階級典型論的政治正確的現(xiàn)實主義,傷痕和鄉(xiāng)土美術則脫離了階級典型論的現(xiàn)實主義回到了“生活流”的寫實主義,八五時期的畫家們脫離了生活化的寫實主義而進入了客體化的錯覺主義,九十年代的當代繪畫又從客體化的錯覺主義邁入了主觀化的社會在場體驗——實際上,這正是那些雄踞在當代繪畫市場排行榜上藝術家們的來路。

中國當代繪畫中的“具象”正是“寫實”逐漸從“現(xiàn)實”剝離而出的結果,和其西方的同類一樣,它也是一個消極性的、防御性的概念,用來收拾和整理那些各種激進主義沖殺之后的殘局。而對于今天的中國,它又包含著一種警惕“國際潮流”而返求自身百年美術傳統(tǒng)的意味。在這個意義上,概念已經(jīng)不太重要,重要的是如何面對我們共同的經(jīng)驗。如果我們暫時無法給出更確切的命名,那么或許可以從“具象”出發(fā)來討論出那些始終無法繞過的經(jīng)驗與歷史。

實際上,在這個展覽中,藝術家們具象的風格與路徑各異,尹朝陽、康海濤、章劍把外部的風景與內(nèi)在的情感、情緒,以及繪畫過程中的身體體驗融匯、扭結在了一起,把實在的風景轉換成了一種心理的情境;倪軍則面從繪畫史的經(jīng)驗出發(fā),把十九世紀外光繪畫的趣味投射到他所面對的眼前事物與精神世界中。宋琨、陳卓則把學院寫實的風格和技法運用在了象征性的人物形象和物像關系中,以此趨近著一種超驗的精神性。周文中則是用可識別的形象構建了一個非現(xiàn)實的空間,進而把畫面變成了一個表現(xiàn)與戲劇的場域。齊星、江山春則是高度細致地描繪著眼前的實在,用一種極度自然主義的眼光和手法帶領我們觀看著現(xiàn)實中的每一個不自然的細節(jié)。他們的藝術作品與實踐并不形成潮流,也無需成為樣板,但卻意味著對集體及自我經(jīng)驗的坦誠與肯定,在今天或許這樣才包含著一種真正的當代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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