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準確描述臧坤坤的創(chuàng)作面貌是個不太容易的事情，他極為多變，無論是創(chuàng)作的材料還是他口中所說的“喜歡在創(chuàng)作中挑戰(zhàn)之前沒有嘗試過的東西”。
他著迷于一種由未知所驅動的創(chuàng)作方式，這也解釋了為何他的作品總是讓人感到意外。
“行走此時此地”展覽現(xiàn)場
4月28日龍美術館開幕的個展“行走此時此地”囊括了臧坤坤自2009年至今的六個系列三十余件作品。能看得出，一開始他就不太自足于二維的繪畫這種古老的方式。
在綜合材料的“幌子”下，他嘗試著一切他感興趣的材料：金屬、牛皮、舊木、金箔、電線、海報、折疊燈......
“嫁接”在臧坤坤不同時期的系列中都能瞥見，中式智慧與西式的理性兩者自洽共處于他的作品里。他觀察周遭的一切，生活中到處充斥著具有功能性的物還有那些形同虛設的形式主義，他將羅斯科和紐曼的絕對理性附著在具有功能性的日常普通物什中，使其抹去了崇高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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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大膽使用或廉價的（海報）或昂貴的（金箔）材料構筑著自己的美學理念?？此煌瑫r期的作品時常常會感到他思維的跳躍和大膽實驗不同材料時的天馬行空，偶爾也會在不同時期的系列中發(fā)現(xiàn)他對于某一種思考方式的偏愛。可能呈現(xiàn)出的形式是材料的改變，又或是作品中跳脫出的對于新的媒介的嘗試，很難精準地去描述。
這也印證了我在對他的采訪中，他談到自己習慣的“交叉”式的創(chuàng)作方式：一個思路最終會有很多出口，但這些出口又形成了他自己創(chuàng)作脈絡下的閉環(huán)。那些所有他看到的，感受到的散落在身邊無數(shù)代表了城市皮膚的存在。
此次展覽的作品集中體現(xiàn)了一直以來臧坤坤在創(chuàng)作中所遵循的要旨：拒絕循規(guī)蹈矩。這些面貌豐富的創(chuàng)作涵蓋了他對不同文化在自身語境下的投射，有戲謔、有思考，也有很多不確定的氣氛在搖曳其中。他說自己試圖在作品中建立了一種對象之間的平等關系，而非主次。
這次展出的作品是其探索形式與觀念，觀看與理解之間的微妙關系的又一次嘗試。他特別提到在對展場布置上作品幾乎不和墻面發(fā)生關系，且沒有按照慣常的時間線來將作品展開。正如他所說，“我的創(chuàng)作是交叉式的，這種工作方式帶給我新鮮感。”相信這次展覽的展陳同樣能帶給觀眾別樣的體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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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A
99藝術網(wǎng)專訪臧坤坤
99藝術網(wǎng)：你之前的創(chuàng)作不同時期作品的面貌非常豐富，并不好簡單概括在某個線索下，思維很跳躍的，你很喜歡不停地實驗各種方法？
臧坤坤：我個人不愿意局限于繪畫或裝置這樣的簡單劃分。就像人類史發(fā)展這么長時間，但也許突然有一天在太平洋某個小島又發(fā)現(xiàn)一個從來沒有見過的原始族群，很多事情可能不好直接歸類，還有一些則是沒法歸類的，我的創(chuàng)作不一定非概括為是繪畫裝置或是裝置繪畫，包括你提到這樣一句話：在繪畫和繪畫對象、畫中物體之間建立一種關系，而非主次。
傳統(tǒng)繪畫概念里可能畫面要有一個主體物，比如古典繪畫里光一照主體物，背景就變得虛而不重要了。但想一想為什么要有主次？讓藝術史限定我們某種思維，你這個問題挺好。為什么不能建立一種平等呢？比如所謂繪畫中的對象與現(xiàn)成品、生活材料它們之間本來也沒有主次之分，我都是平等地看待所有畫中的對象。
“行走此時此地”展覽現(xiàn)場
99藝術網(wǎng)：當然藝術就是不同，沒有一定要怎么樣，否則就千篇一律味同嚼蠟了。
臧坤坤：我有一件作品《容器、根系II》，作品的一部分是一排車位鎖，是早期比較典型的一件作品，開始有這個苗頭，就是有一個所謂的主體物，影子是投射出去的，用下面的現(xiàn)成品打破所謂主體物的概念，相似的作品材料還包括城市建筑常用的隔離網(wǎng)。
“行走此時此地”展覽現(xiàn)場
99藝術網(wǎng)：當時是感覺平面二維不足以讓你能夠完全表達出你的所思所想，所以才采用了現(xiàn)成物或非常規(guī)材料的介入？
臧坤坤：我?guī)缀跛械淖髌范紱]用油彩，全是用丙烯。丙烯是近現(xiàn)代的新興產(chǎn)物，在我看來油畫顏料離繪畫史太近了。丙烯我是把它作為一種工業(yè)材料對待的，它的化學結構就是塑料。這就同我們剛才說的高速公路上的網(wǎng)，包括這些工業(yè)產(chǎn)品的親緣關系很近，你也可以將這些延伸出來，從2D繪畫里延伸出3D的東西，反過來也可以將顏料視為現(xiàn)代化切片的材料，應該是這么去理解，這是我近幾年創(chuàng)作特別明顯的一個特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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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藝術網(wǎng)：你2017年的作品《高光》還有同時期表現(xiàn)健身器材的《圖景》，能夠看到你在作品中尋找一種視覺上的秩序感和結構，之后創(chuàng)作里這方面的因素逐漸減弱了，處理的信息更龐雜了，這個轉換的過程是怎樣的？
臧坤坤：早期這些素材給人直觀的感受是這些東西還能入畫？包括我現(xiàn)在作品里出現(xiàn)的這些廣告牌、宣傳欄、垃圾桶。這些素材很少有藝術家單獨拿出來做這樣的研究，因為這些東西其實很難入畫。通常藝術大家的理解就是高雅，我就從身邊最微小、最容易被忽略的東西入手，我基本上所有的作品都是這樣。這些素材如果交給其他藝術家可能不知道該如何處理。“健身器材”那一系列都是每天你出小區(qū)就能見到的東西，這些東西反而變成了審美的東西，這一點上看是挺矛盾的，有點兒強制審美的意思在里面，實際上就是藝術家個人視角的轉換方式，轉換變成紅黃藍，這又是藝術史里終極的課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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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藝術網(wǎng)：“健身器材”系列不免讓人想到蒙德里安，蒙德里安完全是在一個理性結構中的縱橫排列，你對于結構的處理又完全是另一個方式？
臧坤坤：我覺得是東方的，或者也不能說是東方的，是中國范圍內(nèi)的一個認知，不自覺的就會加入這些所謂西方的這種DNA在里邊。包括我認為我們現(xiàn)在的聊天方式、說話的邏輯都是西方現(xiàn)代化的產(chǎn)物，我一直認為沒有所謂的東、西方，只有文化的先進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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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藝術網(wǎng)：你比較警惕過分的觀念化對繪畫造成的影響，但你的作品從早期純平面的創(chuàng)作已經(jīng)有很多觀念在其中，這次龍美術館展出的一些近兩年的作品觀念性越來越強，你怎么平衡觀念與技術的關系？怎么在觀念和你的表達之間找到路徑？
臧坤坤：這個問題特別好，所謂觀念化我認為是讓自己有興趣繼續(xù)做，我每一件作品幾乎都在用我個人創(chuàng)作史里從來沒有過的手段，這件作品結束了，下一件作品又要用新的手段，我自己有一個這樣的興趣在里面，這種興趣讓我更有動力去創(chuàng)作。你剛才提到關于平衡的觀念，其實觀念藝術在中國都是從沃霍爾、昆斯大工廠創(chuàng)作這種模式了解的。當然近幾年尤其是疫情之后，我感覺這種方式已經(jīng)有點兒被淘汰的感覺，現(xiàn)在是更回歸人的本體，個人的這種感覺更重要，這次龍美術館展覽的所有作品我都是親歷親為，沒有任何助手幫我，作品從頭至尾都是我個人DNA的嵌入。過度的觀念化容易逼死畫面，比如有一些藝術家出一個點子，一幅畫就一筆結束，沒有任何技術含量，也沒有任何時間的積累，繪畫性的不足會誤導普通公眾看了這種觀念化的作品之后，認為這個他也能做到。最近我的作品里將羅斯科，紐曼的作品形式嵌入其中，這既非模仿也非致敬，而帶有中國式的諷刺揶揄在里面，是一種戲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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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藝術網(wǎng)：從2008年美院畢業(yè)到現(xiàn)在，你的創(chuàng)作一直在深入和改變，一件作品的完成往往持續(xù)很久？
臧坤坤：現(xiàn)在大家都能看到很多作品很炫、很漂亮，這些作品都有一些共同的特點都比較速成，可能一天可以完成好多張。我的作品恰恰相反，我自己選擇了一條艱難、笨拙的道路，花時間打磨作品并不是說我一定要去慢慢畫，而是秉持著一些我自己認為的藝術的信條，這些東西需要我反復去推敲，所以這次展出的作品有的時間跨度有三、四年，并不是花了那么久才完成，而是一直都在調(diào)整，完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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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藝術網(wǎng)：你在美院還沒畢業(yè)的時候已經(jīng)篤定之后要做藝術家？
臧坤坤：沒有，我當時對成為藝術家沒有任何概念，沒有想到以后要做這個事，甚至我都不知道自己要干嘛，就是按照自己內(nèi)心最深處的想法去誠實地發(fā)聲。保持真誠對我來說是一個最基本的素養(yǎng)。保持真誠也會有好的結果，我這十幾年來也目送了一波一波潮流的來來回回。只有保持自己的信條才能屹立不倒，我的作品藏家買單我想一定是懂它才有意義，我的作品你仔細看會發(fā)現(xiàn)并不是符合當下潮流或是特別吸引人消費的那類，甚至有一些作品很不好看，但這些對我而言都沒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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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藝術網(wǎng)：你在之前提到過你的很多作品是按照裝置去做的，現(xiàn)成品也是生活當中的就地取材，為什么會有按照裝置的思維去做作品的想法？
臧坤坤：你問得很好，我們這個時代因為信息爆炸各種影響都會滲透到作品里面，其實是一個四面八方各種信息的一個組裝，我的很多作品表征是一個繪畫，但其實每一件作品都是不同文化的匯集，不同影響造成的結果。只不過最后它們以一個平面的方式——最直接傳達的方式來呈現(xiàn)而已。我同其他藝術家不一樣的地方是我的每一件作品都標明了厚度，不只是長和寬，還有厚度、我每一件作品都有一個拼裝的部分在里邊，我也不能武斷地斷定它就是一件繪畫或裝置，或者就是繪畫裝置，我的作品就是我對所收到的文化信息造成的影響的整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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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藝術網(wǎng)：你在作品中使用了很多非常規(guī)的材料以及在非常規(guī)材料上的繪畫，過程中遇到技術上的難度是怎么解決的？
臧坤坤：我有一件作品是畫在星巴克外賣使用的紙質(zhì)托盤上，很多層壘在一起，我在上面畫了一個垃圾箱。這是特別非常規(guī)的材料，對我來說是非常具有挑戰(zhàn)的事，我喜歡做這樣有新鮮感的事，這對我的創(chuàng)作是一個動力，常常挑戰(zhàn)成功了會有非常強烈的成就感。我會想法設法窮盡所有招數(shù)去實驗，很多試錯成本是外人看不到的。這個技術難度對我來說是我的興趣，我特別喜歡干這件事，包括這些技術沒人教你，都是自己摸索。
另外一個例子是一件井蓋作品，那件作品不大但那件作品花了我兩個月的時間，一點點地刻，我也沒學過木刻，就是經(jīng)過長時間的實驗，就像一個科研成果達成了的感覺，那種成就感很不一樣。馬斯克千億美元的火箭這次爆炸失敗了，但也許下一次就成功了，那種挑戰(zhàn)的感覺，對未知的一種挑戰(zhàn)吸引我。每一件作品我都在嘗試新的，在嘗試之前從來沒有使用過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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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藝術網(wǎng)：你擅長從生活中發(fā)現(xiàn)為你創(chuàng)作所用的材料，但我們周遭充斥著各種信息、你怎么去取舍，讓自己在這種海量的信息中不迷失？
臧坤坤：這個問題很專業(yè)，確實信息太多了，需要去甄選，我早期開啟的“健身器材”系列到“海報”系列，“垃圾箱”系列，我真沒有想過剛才你問的這個問題，就是一步步推演過來的，不是有計劃的去選擇，每一件作品里面找到相應的表達方式和相應的材料，沒有預設。下一步怎么樣我也不知道，但選擇的過程對我來說挺理性的，看似好像什么都能拿來用，還真不是這樣，用什么元素必須與我的創(chuàng)作脈絡有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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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藝術網(wǎng)：你早期作品中已經(jīng)有了觀念性的嘗試，再到后來利用現(xiàn)成品的疊加，你自己怎么概括背后的創(chuàng)作線索？
臧坤坤：每個階段不變的東西就是古典譜系，每件作品有一個共同的特征，從物象上講都是現(xiàn)代性里面提到的特征：偶然的、瞬間的，短暫的，恰好同藝術的另一面是相對的，藝術的另一面是永恒的，所有的作品都是試圖把這兩個對立面融合在作品中。我把一張海報畫的很經(jīng)典，海報和垃圾箱都是現(xiàn)代城市化里非常切片化的物件，我把這些東西畫得都很經(jīng)典。我可能有一些野心想我的每件作品都能流傳幾百年，我相信每個藝術家都會理想化地預設這件事。你剛才說到關于我作品中不變的東西，我想就是我關注的這些物件都是切片化的、是城市化的一個表征，健身器材、垃圾箱、一次性海報、都是廉價且常見的對象。
99藝術網(wǎng)：這次個展取名“行走此時此地”，在這個主題下策展人是如何選擇參展作品的？
臧坤坤：這個題目首先是時間和地理的暗示，包括中國到底有沒有自己的現(xiàn)代主義。這次展出的作品并沒有按照時間順序去安排，因為策展人發(fā)現(xiàn)我的創(chuàng)作一直是在回溯?？赡芙裉鞎嬍畮啄昵暗闹黝}，重新夯實之前確定的東西，她覺得我不同的系列之間特別像一個圓，像一個循環(huán)，不是線性的創(chuàng)作方式。此外這次展覽我所有的作品全部是獨立于墻面，不是在墻上掛著，而是都像裝置一樣，只有少數(shù)幾張尺幅巨大的作品是布置在墻面上，其余95%以上的作品都是沒有和墻面發(fā)生關系。我和其他藝術家不同的一個地方就是很多藝術家都是一個系列、一個系列先后創(chuàng)作，我的創(chuàng)作是交叉式的，不同的系列同時創(chuàng)作，這種工作方式帶給我新鮮感，創(chuàng)作的經(jīng)驗也是相互影響的。
展覽名稱 臧坤坤：行走此時此地
藝術家 臧坤坤
策展人 露絲·諾雅克（Ruth Noack）
展期 2023.4.28 - 2023.7.9
地址 龍美術館（西岸館）階梯展廳
上海徐匯區(qū)龍騰大道3398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