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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紹綱:油畫“大師”滿天飛不正常

來源:南方日報  作者:李培 2009-03-01

  郭紹綱:油畫“大師”滿天飛不正常

  ○很多人至今還把我們叫做“蘇派”,我覺得不對,不該像“成分論”那樣給畫家貼標簽。

  ○畫壇上的大師比學術界的多多了,就有點像賣藥的廣告,動輒拿出長長的簡歷說自己獲過什么獎。

  ○如今說畫家要做“畫外功”,不是指加強自身修養(yǎng),而是被用來指做公關。

  ○中國油畫年輕一輩的問題是“練拳不練功,足跟無勁,兩腳稀松”,花拳繡腿很多,但功底不扎實。

  作為上世紀50年代留蘇的屈指可數的油畫家之一,郭紹綱的油畫中至今保留著前蘇聯油畫那種特有的恬靜與質樸。不見上世紀七八十年代中國油畫標新立異的火藥味,不見時下當代油畫的沖殺味,年逾七旬的郭紹綱偏愛上嶺南靜物的繪畫,從迎春花市上買來的一株牡丹出現在油畫中,凝煉了鬧市中難尋的一絲閑靜意遠。

  上世紀50年代,蘇聯的寫實主義繪畫和教學體系是中國美術界惟一的模仿對象。1960年,從蘇聯列賓美術學院留學5年歸來的郭紹綱,選擇在廣州美術學院扎根任教,先后任油畫系副主任、廣州美院院長等職務。與嶺南畫派對廣東國畫源遠流長的影響不同,半個世紀下來,郭紹綱和同事們影響了廣東油畫界幾輩人的畫風。1999年,郭紹綱獲得俄羅斯政府文化部授予的“普希金獎章”,并成為列賓美術學院榮譽教授。

  郭紹綱鶴發(fā)童顏,談吐中始終保持著與當今最紅火的當代油畫家截然不同的氣息,含蓄中不失鋒芒。明天,郭紹綱從藝60周年畫展即將開幕,他特別選擇了最能反映他“教師身份”的相對僻靜的廣州美術學院美術館進行。3月20日至29日,這個畫展將移師北京中國美術館,這將是北京出生的郭紹綱首度以廣東油畫家的身份回到家鄉(xiāng)舉辦個展。

  接受本報記者專訪時,郭紹綱要求記者剔除“大家”、“名畫家”這樣的字眼,“只能說我‘擅’油畫,還不敢說‘擅長’”。一番謙遜過后,郭紹綱卻對如今畫壇“大師”滿天飛、天價油畫等現象逐一批駁。

  談學藝:

  我不希望被稱作“留蘇”畫家

  “出國前我們學油畫的目的也就是到工作崗位上畫領袖像,畫毛主席和馬恩列斯像,供北京節(jié)日時群眾廣場游行使用。”

  記者:眾所周知,徐悲鴻的寫實體系與前蘇聯的現實主義繪畫影響了新中國油畫數十年的發(fā)展,您如何看待這種影響?

  郭紹綱:1992年我從廣州美術學院院長一職卸任后,先后捐贈了兩次作品,其中包括我1955年至1960年在前蘇聯列賓美術學院的主要作品。當時美院本來想給我出畫冊,但我并不滿足于只有留蘇時期的作品。如果簡單把我概括為“留蘇”畫家,我總覺得有點不如我的心愿。

  很多人至今還把我們叫做“蘇派”,我覺得不對。因為我們這批一起去的畫家如今都一把年紀了,如果是剛回國還可以叫“蘇派”,現在50年過去了還能叫“蘇派”嗎?那么更早一輩的油畫家,徐悲鴻、林風眠、顏文良留法,他們就該叫“法派”嗎?

  所謂的“留蘇”也有很多種風格,我始終認為應該強調的是畫家的個人風格,而不是以出身來論畫派。畫壇不該像“成分論”那樣貼標簽。

  記者:當時在列賓美術學院接受的油畫教育與國內是否不同?

  郭紹綱:我出國之前在中央美院學習,當時是很有限的油畫課程,最后一年不到一個學期的油畫課,是吳作人教的。那個時候,學油畫的目的也就是到工作崗位上畫領袖像,畫毛主席和馬恩列斯像,供北京節(jié)日時群眾廣場游行使用。

  1955年,我和林崗、邵大箴等人有幸被選往列賓美術學院。走后不久,我在國內的同班同學靳尚誼等人參加了前蘇聯畫家馬克西莫夫在北京開設的美術干部培訓班。應該說,當時俄羅斯寫實油畫對中國的影響是全方位的。從19世紀下半葉開始,歐洲油畫的頂尖位置其實正從西歐、南歐流傳向俄羅斯,俄羅斯當時的“巡回畫派”盛極一時,俄羅斯當時油畫家的水平應該超越同輩西歐油畫家。

  到列賓美術學院兩年后,就趕上建院200年院慶,可以說,歐洲油畫傳統(tǒng)在俄羅斯的積淀也比較豐厚。作為中國早一輩留學去俄羅斯的人,我們直接學習了俄羅斯“巡回畫派”質樸、貼近生活的特色。在列賓美術學院,有很多機會接觸真正的大師原作。

  我們的任教老師中就有烏加洛夫、彼得·弗明,后來他們分別成為了全蘇美術研究院院長以及列賓美術學院院長。當時他們那一輩畫家的作品很少市場化,作品一般都藏在博物館里,卻代表了真正的學術方向。

  記者:留蘇回國后,為什么選擇了廣州?

  郭紹綱:在列賓美術學院的最后一年,我加入了非常有名望的畫家尤·涅普林苉夫的工作室,那時候我們畫的都是工人、農民以及很多質樸的東西,與歐洲古典主義油畫里那種華麗不同??梢哉f,寫實油畫的高峰從西歐傳到俄羅斯,然后傳到中國。我們那一批留蘇畫家,把當時在前蘇聯接受的思想帶回到國內。

  廣東曾有一個李鐵夫,曾追隨美國著名畫家金特和切斯,可以說是我國第一個到西方攻研油畫的藝術先驅。我看了他的畫,我有一種信念,洋人的油畫中國人一定能夠畫好,后來我也選擇了廣州。

  我認為,中外藝術有很多相通的東西。當年給我影響比較大的是我讀魯迅的一篇雜文《作文秘訣》。當年很多年青人問魯迅怎么才能寫好作文,魯迅給了12個字作答:“有真意,去粉飾,少做作,勿賣弄”。在列賓美術學院我接受的油畫教育就是一種民主主義思想,“巡回畫派”主張藝術家要走向民間、取材民間、同情勞苦人民,然后把作品送到各大城市去巡回展覽。

  沒有生活便沒有藝術,作為我們這輩人的畢生藝術信仰,我們回國后也教給了廣東的學生。

  談市場:

  品位與市場價位嚴重脫節(jié)

  “一些當代藝術家畫出來的人物,都是弱智、癡呆、病態(tài)、痛苦的大人頭。這樣的人物中缺少個性化等藝術應有的智慧,變成一種低趣味諷刺的‘符號式’表達。”

  記者:對比寫實主義繪畫,您怎么評價當代藝術(以當代油畫為主)的短時間躥紅?

  郭紹綱:我有一個觀點,畫人物不能弱智化。一些當代藝術家畫出來的人物,都是弱智、癡呆、病態(tài)、痛苦的大人頭。我覺得,這說明畫家本身缺少一種智能。因為這樣的人物中缺少個性化等藝術應有的智慧,變成一種低趣味諷刺的“符號式”表達。

  為什么說“非智能”呢?因為我始終認為,畫家跟被畫人應該有一種對等關系,不應該高高在上、自以為是,就像演員那樣,如果演得不好觀眾就要把他轟下臺。

  其實表面上當代藝術的躥紅,應該是一種錯覺,所謂的受歡迎無非是一種價位問題。這其實是不公開的秘密,國內國外的買家都可以炒作,已經變成了被市場操控的符號,真正的藝術價值其實已大打折扣了。

  記者:最近文化界爆出打假“學術大師”這樣的新聞,有人懷疑,畫界可能隱藏更多的“偽大師”?

  郭紹綱:很多人問我,為什么很多畫家都要留胡子、留長發(fā),而你不留?我覺得這個問題很有意思,因為今天美術教育在中國遠未普及,人們還不大能分辨出藝術上的真假、優(yōu)劣。所以,畫壇上的大師,比學術界的多多了,就有點像賣藥的廣告,動輒拿出長長的簡歷說自己獲過什么獎。

  可以這么說,現在畫壇里的高帽滿天飛,畫價的名位、作品價位和他的藝術品位這三者,我認為現在是嚴重脫節(jié)的。

  有句俗話,畫畫要多做“畫外功”。傳統(tǒng)的一層意思是,畫家整天練筆還不行,因為如果不能“行萬里路、讀萬卷書”,往往出手不高,是低質量重復。但現在這有了另一重含義,“畫外功”被用來指做公關,很多所謂的大師、大家,很可能就是畫作水平一般,但是善于去做公關。某些地方官員不懂藝術,以為支持了這個畫家,就好像支持了文化事業(yè)……

  記者:這幾年,一些寫實主義油畫家的作品價格被炒得很高,如陳逸飛等人,如何看待這些畫家的成功?

  郭紹綱:有人說,現在的書法展、畫展越來越多,書法家、畫家越來越少。我也有同感,一個較多參與社會活動、在媒體曝光的畫家,比“貓”在美院里搞教學、創(chuàng)作的畫家擁有更多出名的機會。一個喜歡拋頭露面的畫家,肯定對自己的藝術顧不上太多。知名度越高,反而可能意味著藝術上有一些問題。

  至于陳逸飛,他的作品首先被國外收藏家看中,然后價位被炒起來,這是很好的事情。并且陳逸飛本身的寫實功底也過硬,據說他的代表作《占領總統(tǒng)府》當時就得到了部隊方面的支持,專門調了一個排來模擬當時的場景,所以那幅作品非常成功。應該說,一個畫家在今天的成功,摻雜了越來越多主客觀因素的結合。

  有人說,真正的藝術不會被埋沒,好比曹雪芹的《紅樓夢》當年也不是暢銷小說,但我相信,被歷史遺忘的曹雪芹應該還有很多。

  談流派:

  藝術發(fā)展不在于開宗立派

  “我從來沒有流派觀念,我不是蘇派,也不是嶺南派,我就是我。我認為,這應該是一個真正畫家的自信心。”

  記者:前一陣,靳尚誼曾說過一段話,大意是中國油畫畫不過西方,引起了軒然大波。你如何看待寫實主義油畫在中國的發(fā)展?

  郭紹綱:最經典的油畫17世紀在西歐、南歐就出現了,19世紀到俄羅斯,得到了很多發(fā)揮創(chuàng)造,主要就是更加貼近民間的生活。俄羅斯寫實主義繪畫在當時社會民主主義的思潮推動下,出現了一種當時西歐同輩畫家沒有的高峰,比如列賓、蘇里科夫,還有斯大林肯定的畫家魏列夏庚,他跟隨著前蘇聯軍隊打仗,他的畫反映了戰(zhàn)爭的殘酷,比如那幅著名的油畫《戰(zhàn)爭的祭禮》,刻畫了堆積如山的骷髏頭,成為寫實主義繪畫中的不朽之作。

  應當說,把中國今天的寫實油畫與19世紀俄羅斯寫實油畫對比,就像把19世紀俄羅斯油畫與17世紀歐洲油畫對比那樣,是不公平的。因為19世紀俄羅斯寫實主義油畫家超越了同輩的西歐油畫家,而如今國內油畫家寫實技巧并不差,反而近年來西方不太重視寫實,所以相比之下,中國油畫在寫實技巧上達到了一定的高度,比如陳丹青的“藏民題材”。

  如今,俄羅斯曾經的寫實主義油畫大師已經隕落得差不多了,現在俄羅斯的油畫教學也在走下坡路,這個東西跟一個歷史時期民族精神、民族奮斗的目標是很吻合的。如今一些俄羅斯畫家把作品拿到中國,我認為他們的水平非但沒有上升,反而沒有保持住前輩水平。

  至于當代寫實油畫的問題,我認為仍然缺乏精品,因為背后缺少內在的精神和品格。油畫藝術要回歸傳統(tǒng)的中國文化,將西方藝術和中國傳統(tǒng)融合,這樣才能在中國有長久的發(fā)展。

  上世紀50年代,中國油畫界曾有董希文的《開國大典》、《春到西藏》,羅工柳的《地道戰(zhàn)》、胡一川的《開鐐》,都因為貼近生活而取得成功。但是現在的油畫家似乎越來越脫離了真實的生活,中國油畫年輕一輩的問題是“練拳不練功,足跟無勁,兩腳稀松”,花拳繡腿很多,但功底不扎實。年輕畫家太容易受到外界影響,傾向于流俗的東西,跟風很嚴重。

  記者:對比嶺南畫派傳統(tǒng)下國畫在廣東的發(fā)展,廣州美院的油畫系幾乎影響了幾代廣東油畫人的流派風格,您覺得廣東油畫形成獨特風貌了嗎?

  郭紹綱:我只是對廣東油畫產生影響的一個教師而已。至于嶺南畫派,我認為從一個歷史概念轉向了一個地理概念。作為歷史概念,它在“二高一陳”后就結束了。后來的廣東國畫家,只能稱作嶺南畫派的弟子或者嶺南畫派的傳人。

  至于油畫,有沒有“嶺南油畫”,要靠評論家去概括。

  我非常推崇王肇民老師的一句話:“一幅丹青淡寫真,不標宗派不標新,年高未敢輕形似,自謂宋元以上人。”藝術的發(fā)展不在于開宗立派,而在于從傳統(tǒng)中找到當代精神。美術界總喜歡提出口號,什么金陵八家、揚州八怪,他們其實都是風格完全不同的八個人。我出生在北京,留學前蘇聯,在廣東工作將近50年了。但我從來沒有流派觀念,我不是蘇派,也不是嶺南派,我就是我。我認為,這應該是一個真正畫家的自信心。廣東畫壇不喜歡喊口號、自立門派,中青年油畫家的實力也很充沛,我覺得這點很好,在浮躁的當下“沉住了氣”。

 

  ◎藝術解讀

  《戴紅帽的女青年》

  郭紹綱早年留蘇代表作。他坦言,當時在列賓美術學院受到巡回畫派的影響,以大量俄羅斯工人、學生、農民作為模特。圖中的女青年剛從雪場歸來,雙頰通紅,郭紹綱用靜穆的筆觸表現了這個俄國少女。

  《廣海漁港》

  上世紀60年代至80年代,郭紹綱在廣州美院任教期間,多次到廣東各地的工廠、農村寫生,留下了一大批當時廣東風土人情、社會風情的寫生。這是在粵西漁港的寫生,如今這個漁港已經消失,但郭紹綱的油畫留住了它昔日的繁榮。

  《粉牡丹》

  一盆從花市上買回來的牡丹入畫,郭紹綱說這是他晚年的生活。晚年的郭紹綱轉入靜物繪畫,他認為“寫實主義繪畫”與生活的貼近并不一定在于諷刺生活或刻意像當代藝術家那樣去表現弱勢群體、農民工,因為“諷刺原本是漫畫家的任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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