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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憶趙無極:巴黎兩訪趙先生

來源:外灘畫報 作者:李磊 2013-04-17

趙無極在晚年已經(jīng)成為“胡潤藝術(shù)榜”的“油畫之王”。

趙無極與他的法國夫人

趙家坐落在巴黎第五區(qū)的一條僻靜小路上,那里是西方現(xiàn)代美術(shù)史上經(jīng)常提到的蒙帕納斯,是文化名人匯聚的街區(qū)。去前有朋友提醒我們,趙夫人弗朗索瓦茲很厲害,尤其對中國去的客人不太友善,要當心。

趙家是一棟聯(lián)排小樓,好像有三層。門很小,有點像上海老弄堂內(nèi)聯(lián)排房的后門。敲門。開門的正是弗朗索瓦茲,很客氣。

進了門是廚房和餐廳,往里是不大的天井,有石有水有花,好像還有雕塑,再往里是客廳,趙無極先生就在這里會客。趙無極先生見了我們用純正的普通話問道:“你們從哪里來呀?”我說從上海來,是上海美術(shù)館的。老人就改用上海話說:“吾也是上海人,吾會講上海閑話。吾生在北京,但是在上海住過很久,吾還經(jīng)?;厝?,不過沒通知你們。”老人非常和善,說話也很風趣。

趙無極先生的畫室在樓上,家里有部小電梯,老人上樓就乘電梯。畫室不大,但因為有天窗,所以很明亮。趙先生說:“家里門小,大畫要從窗口吊出去。”油畫大多靠在畫室的墻上,趙先生擺了幾幅給我們看,侯湘華很興奮地說:“這可都是新鮮的!”畫室里還有一張大條桌,上面堆了好些水彩紙和宣紙。趙先生翻出一本對開大小的宣紙冊頁簿給我們看,畫的是水墨,非常簡潔隨意,不同于我們以前看到的水墨畫。我說:“能不能用毛筆為上海美術(shù)館寫幾個字?”趙先生說:“毛筆字寫不好,用水筆試試吧。”于是他用水筆寫了“祝上海美術(shù)館越辦越好。很好!無極。”字寫在紙角上,有點歪歪扭扭。老先生說:“不好,不好。見不得人。”他又給我們看了些水彩畫,大部分在創(chuàng)作過程中,還不成型。趙先生說:“畫畫是件極難的事,我還是畫不好。有些畫放在那里,要改很長時間。”

弗朗索瓦茲招呼大家可以吃飯了,我們都驚訝無比,因為事先沒想打擾趙先生太久,更不了解趙夫人對我們的態(tài)度。午餐上的是兩整條煮魚加一些色拉及面包。趙先生一個勁地說:“好吃、好吃。”依我的口味,這魚煮得實在不敢恭維,但弗朗索瓦茲的安排還是讓我們感到溫暖和善意。飯后我們與弗朗索瓦茲談了一些舉辦趙無極回顧展的設(shè)想,她提了很多問題和建議,我們相約保持聯(lián)系,積極促進。

我覺得弗朗索瓦茲對中國客人的不友善有其性格的原因,也有文化差異的問題。我們中國的藝術(shù)愛好者總想去拜訪趙無極先生,無事者熙熙攘攘仿若朝圣,有事者浮浮夸夸多不落實。弗朗索瓦茲是做藝術(shù)行政出身,風格務實刻板,不領(lǐng)中國文化虛實相生的風情和妙趣,自然見面多不投緣。

后來我休假去法國,在趙嘉陵夫人陳綿的安排下又拜訪趙無極先生。因為我畫抽象畫又新出版了一本大畫冊,陳綿說應該給老先生看看。那天去時弗朗索瓦茲不在家,趙先生見了我就說:“吾認得儂咯。”他翻起我的畫冊,邊看邊聊。

趙無極先生時而用上海話時而用普通話說:

“畫畫是極難的事,畫好一張畫不容易。”這句話他以前就說過。

“中國人不太會用色彩,其實色彩里面大有學問,色彩和水墨是一個道理,水墨要當色彩畫。”

“杭州的風景很美,所以國立藝專就設(shè)在那里。在那里很開心,看美的東西心里就開心,就能畫好畫。”

“吾有辰光會去度假,陳綿他們也去,吾畫些水彩畫。”

“你畫得好咯,別人不懂沒關(guān)系,自己開心就好。中國人應該喜歡抽象畫的,因為抽象畫最有中國的味道,你看書法,在外國人看來就是抽象畫,我們懂書法,就會懂抽象畫,比外國人方便。”

老先生說得很興奮。

弗朗索瓦茲回家了,她說:“趙先生感冒了,要去看病了。”趙先生說:“是的,是的。”我們知趣地起身與老人家作別,心中依依,十分不舍。

前段時間聽說趙無極先生思維漸漸不清,心中掛念但也不便多問。日前陳綿告訴了一些家里的情況,我想親情和法律在本質(zhì)上應該是統(tǒng)一的,法院的裁定也會是公正的。

趙嘉陵、謝景蘭

我認識的趙嘉陵先生是一謙謙君子??吹贸?,他十分十分愛他的媽媽謝景蘭,他的心愿就是為媽媽做一個展覽,讓人們真正了解她的藝術(shù)、她的人生。

謝景蘭對于我曾經(jīng)是十分陌生的名字,法國人叫她 Lalan(蘭蘭)。蘭蘭 1941 年與趙無極先生結(jié)婚,1942年生了趙嘉陵,1957 年離開了趙無極。離婚的原因很簡單,蘭蘭愛上了法國藝術(shù)家馬賽(Marcel van Thienen)。

為了更多地了解蘭蘭,我凡遇到在巴黎的老人都會問問有關(guān)她的情況。

“蘭蘭在國內(nèi)學音樂,到了巴黎后如魚得水,趙無極對外交際都由她打理。蘭蘭聰明熱情,極有藝術(shù)天分,能唱歌,會跳舞,還會畫畫。50 年代初,蘭蘭就開始學習電子音樂和現(xiàn)代舞。一直到老年她始終保持對新藝術(shù)的熱情。”

“巴黎的藝術(shù)圈子也不大,蘭蘭遇到了馬賽。馬賽是個神童,從小就拉小提琴,是巴黎文藝圈里公認的天才。”

“馬賽愛上了蘭蘭,蘭蘭也愛上了馬賽。為了回避這份愛情,蘭蘭去了香港。馬賽知道后竟然自盡,好在未遂。馬賽的舉動感動了蘭蘭,她毅然拋棄兒子與丈夫,徹底投入馬賽的懷抱。蘭蘭與馬賽婚后感情非常好。馬賽放棄了音樂,轉(zhuǎn)為進行機械雕塑的創(chuàng)作。蘭蘭則進行繪畫、現(xiàn)代舞和現(xiàn)代音樂創(chuàng)作。他們還為支持青年藝術(shù)家組織學習班和展覽。他們都是法國卓有成就的藝術(shù)家。”

“馬賽的大型雕塑作品在法國許多地方都有。你看到那些金屬的,隨風轉(zhuǎn)動飄舞的作品,多數(shù)是馬賽做的。”

“蘭蘭的繪畫或多或少存有趙無極的影子,至少在氣韻上,他們的畫是很接近的。然而蘭蘭的繪畫更加文雅,更加溫情。她的線條如絲如雨,她的色彩如霧如煙。”

1995 年,謝景蘭開車回家,一只蜜蜂竄入車里,在老人揮手驅(qū)趕間,汽車失控釀成車禍。三年后馬賽也郁郁而去。

趙嘉陵先生作為繼承人與陳綿一起整理了蘭蘭和馬賽的遺作,他們覺得媽媽是具有獨立精神和獨到價值的藝術(shù)家,應該讓大家了解。

跟他風度翩翩的父親完全不同,一眼望去,趙嘉陵先生樸素得不像知識分子。第一次見到趙嘉陵是他一個人敲了我辦公室的門:“請問李館長在嗎?我是趙嘉陵,是趙無極的兒子。”后來,他多次來到上海美術(shù)館與我喝著一次性紙杯泡的清茶,討論怎么辦謝景蘭在上海的展覽,怎么辦在香港、臺北的展覽。

去年見到趙嘉陵先生,他拿出一疊紙給我,他說:“這是趙無極和法國許多大師品讀盧浮宮里名作的談話錄,20 年前法國出版的,你學畫,我為你翻譯了幾段,應該對你有用。”我很感動,我想這是一個知識分子對朋友所表達的最真摯的情誼吧。

人生無常。

人情難治。

有才的人總是很多情,多情的人總會惹出許多麻煩。

有才的人總是很獨行,獨行的人總會跌跌撞撞。

有才的人總是很孤獨,孤獨的人總會望著星辰、月亮或太陽。

有才的人都有自己的軌跡,可以相望,不能相遇??

(作者為上海美術(shù)館執(zhí)行館長)

【編輯:田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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