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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園記憶與生命痕跡 “欹梅——周巖個展”

來源:99藝術(shù)網(wǎng) 作者:NICO 2022-07-12

2022年7月3日至9月18日,十點睡覺藝術(shù)空間呈現(xiàn)由獨立策展人楊紫策劃的展覽“欹梅—周巖個展”。此次展覽展示了藝術(shù)家周巖最新的藝術(shù)作品,涉及影像、多媒體裝置及繪畫等多種媒介。展覽內(nèi)容圍繞著一座無人問津的荒園展開,這片廢地曾經(jīng)是晚清詩人龔自珍(1792-1841)逗留在北京五年期間的住址。新中國成立后,這位文筆激昂、憂國憂民的詩人的故居被占用為市民的分配住房,近年來,由于城市的發(fā)展建設需要,這些逼仄的生活空間被清退。而此地究竟要被改造成為何種性質(zhì)的場所,仍未有定論。

 

開幕現(xiàn)場

 

此次展覽,周巖將試圖在展廳中還原這塊區(qū)域中曾經(jīng)存在過的眾多生命痕跡。這一過程中,龔自珍偉岸的形象只是做了一個引子——他在作品中描述的,更多是無力反思和逃脫生活重壓的底層人物。在錄像作品中,他講述了一個由租主帶租客看房引出的一個三角戀的虛構(gòu)故事。一位報道地震的記者來到北京,意外地與居住在改造為大雜院的龔自珍故居中的女性戀愛,在這位女性與丈夫提出分手之后,她的丈夫選擇了自殺。五個章節(jié)中,不同角色無聲的旁白構(gòu)建了這個故事。觀眾在錄像中能觀看到的景象,是在電子游戲建模軟件中還原的故居場景。錄像的第一人稱視角仿佛一具透明的幽靈,來回游蕩在這虛擬卻又曾真實存在于物理世界和歷史長流中的空間,以只能分辨黑、白、藍三種顏色的眼睛觀看它的存在與毀滅 。周巖亦邀請觀眾在展廳扮演這位幽靈。他將各種材質(zhì)的小型雕塑散落地懸掛在展廳之中,隨著感應器觸動觀眾的身體,雕塑內(nèi)部發(fā)出藍色的幽光。

周巖援引阿甘本對“神圣人”的概念,展現(xiàn)時時刻刻被法律秩序包裹的人之狀態(tài)。他們無法用感官察覺外在的包裹物,卻能感受到輕微的窒息。這種窒息感受在普遍的社會生活中流行,在人與人的交往中互相感染,凝結(jié)成情緒的糾結(jié)與沉落。

 

開幕現(xiàn)場

 

“龔自珍故居”就這樣在歷史的不斷地變遷中重塑著自身的面貌,如今只剩下荒草和殘垣。那些曾經(jīng)發(fā)生在這里的錯綜復雜的人物關(guān)系,那些如漂浮塵埃般的愛恨情仇,那些發(fā)生在院子里的故事依舊牽動著藝術(shù)家周巖的內(nèi)心。正如周巖所說:“這些故事讓我著迷,好像它們都或多或少曾發(fā)生在我周圍。”


藝術(shù)家 周巖

周巖,生于北京,本科畢業(yè)于中央美術(shù)學院設計學院,研究生就讀于芝加哥藝術(shù)學院,獲藝術(shù)碩士。

周巖在創(chuàng)作中通常探討由個體與群體的共生狀況所衍生的問題。他此前的作品多使用類比、置換、模擬等方式演進特定場域?qū)€體生存狀態(tài)的影響,并選取當代藝術(shù)與亞文化發(fā)展過程中的具體案例作為參考線索。他主要使用的媒介包含影像裝置、交互游戲、藝術(shù)家書等。


 

封印失落園

文:楊紫

 

 

周巖的創(chuàng)作多以電子游戲為媒介,并在其中保持一種方言感。他是土生土長的北京人。國外的學習經(jīng)歷,在其作品中有意保留的,是搭建虛擬世界的手藝,以及遙遠時空中情切的思鄉(xiāng)。展覽“欹梅”里,他重新搭建的是已被夷為平地的北京龔自珍故居。但這并不能表明他對龔自珍有多少打小培育的深厚感情。故居離小時候他爸單位分配的房子,只需要拐一個彎兒。2019年以后,他回國,開始住進家里的老宅。出門遛彎,常會走到這里。幾年來,他與荒園建立了友誼。他們本來認識,但不相知。那時候,他知道的一些當紅藝術(shù)家,要么操作全球通用的宏大概念,要么完完全全陷入對封閉自我的迷戀中,沒有誰樂意花時間跟家門口的鄰居交個朋友,順便從他們身上感悟點什么。好像近處的生活非得是枯竭的。

 

前言

 

被放逐者

 

被放逐者的腳印

 

龔自珍故居現(xiàn)在在高德地圖上還叫“龔自珍故居”,但已經(jīng)拆成了廢墟。地面上遺留的瓷磚,墻上線頭雜亂的電表,沒人收拾的人形衣架,暗示著這以前有住家。從私建的瓷磚面積推斷,每家每戶的生活區(qū)域逼仄,很難算上得舒服。周巖常來這里消磨時間,春夏秋冬,看見野草的瘋長和衰敗,看見一個紙箱子莫名地出現(xiàn),又莫名地移走。他結(jié)識了院里唯一的釘子戶。老大爺跟他念叨了這里模糊、瑣碎的歷史。幾年就這么過去了。

 

塵埃

 

風景

 

風景

 

風景

 

周巖用制作游戲的軟件復刻了這院子,他能更自由地在里面游蕩。粗糲的現(xiàn)實被渲染成光滑的表面,像是杰夫·昆斯的雕塑。他對此不太滿意,在生成錄像時,將畫面處理得很模糊。他編造了五幕劇,借主角和旁觀者的口,講一個故事。一位外地記者因為采訪唐山大地震,借住在這片雜亂胡同的帳篷里。胡同里住著一對夫妻。妻子和記者相好了——她屢次想逃離她的婚姻,想依靠他人逃離她生活的困境。得知此事,曾因窮困經(jīng)歷過感情傷害的丈夫感到無望,找了棵樹,上吊了。后來,記者繼承了他們住過的房子。

 

幻世錄

 

幻影

 

這些虛構(gòu)的角色是周巖所熟悉的、關(guān)心的。成長中,他目睹了北京內(nèi)城的激變,一些人迅速得勢,另一些人恐懼于崩裂的毀壞和建設,竭力逃避被淘汰或更新的前景。在有的藝術(shù)家的眼中,迅猛的城市化是改革開放點燃的熊熊野心的景觀外現(xiàn)。他們?yōu)橹兆怼V軒r卻同情地將視角持續(xù)地投向后者。這種錨定出于一種假設:在無限加速的發(fā)展速率中,每一個人都有可能墮入后者的境地。自阿甘本的《神圣人》一書中,他為這些人找到了概念化的原型。阿甘本提出“神圣人”——可被隨意殺死,卻無法被獻祭的“赤裸生命”。1他們是美妙人間秩序的例外,他們污濁,他們低賤,他們的低賤仿佛是必要的,憑借他們的低賤,享有“普遍”權(quán)力的之公民才能獲得合法性和安全感。“至高主體”——政治權(quán)力的裁決者——決定哪些倒霉鬼是“神圣人”,哪些不是,也正因如此,幸運兒隨時有轉(zhuǎn)職成倒霉鬼的危險。為了不“階級下滑”,他們最好還是老老實實地聽命于裁決者的律令。

 

悄悄話

 

“神圣人”是羅馬法律中的概念,“至高主體”是中世紀對上帝的代稱。這些稱謂如今人間化了,也是帶有西方神學的影子。中國的民間宗教具有僭越性和靈活性2,對所謂“神圣”之物的敬畏總摻雜著一點點可供周旋的余地。人們總有心氣兒,有辦法,能來回試探,改變自己不幸的境遇。故事中的妻子是這類典型。第三幕的對話透露了一個細節(jié):妻子很早認識那位記者,她的背叛蓄謀已久,但是遲遲拖延實施。或許,她在猶豫:如果逃離眼前淪為“赤裸生命”的命運,也會陷入不可預料的陌生困境之中。世上本不存在完全沒有風險的生活。

 

圍欄的兩邊

 

最詩意的時刻

 

周巖的游戲世界遵循嚴謹?shù)膶憣嵲瓌t——他創(chuàng)作的翻模雕塑取材于荒園中撿拾的廢棄物,是該原則對展覽的補充。他神情貪婪地觀察這座無人問津的廢地,恨不得將它每一個細節(jié)都一絲不茍地存儲在硬盤中,好像那片園子,以及他曾經(jīng)擁有的整個生活隨時都會在下一個頃刻間覆滅。雖是使用了游戲的媒介,周巖對作品中“游戲性”——以互動引發(fā)游戲者心靈活動的機制——并未有意挖掘。他所在乎的,是游戲所包含的別的功能。瑞士心理學家讓·皮亞杰將游戲的認知結(jié)構(gòu)分為“順應”和“同化”兩個面向。順應指的是兒童通過游戲練習遵從外在世界的規(guī)律。“同化”與此相反,是兒童通過幻想,將外在世界納入自己設置的規(guī)則中。善于“同化”的兒童可能常被大人們視為任性的,不夠“聽話”,說不準,這反過來也會刺激他們變本加厲地發(fā)展自己“同化”的能力。周巖是個任性的大兒童,不想“順應”,想“同化”外面的世界。他想封住一塊領(lǐng)地,停住里邊的時間,哪怕一小會兒也好。他想那片千瘡百孔的廢墟保留下來。他想北京這座城狂飆突進的腳步懸在半空里。他失去了太多,他的愛,他的恨。死亡、災難、性、被控制的生命、被掃描的軀體、被扼住喉嚨無聲喊叫的臉。“至高權(quán)力”提著裁決的刀,隨心所欲地劃歸命運,判定誰是“神圣人”,誰不是。等待裁決的人,無力地占有,無力地執(zhí)著,沒法不對失去一切感到懼怕。

幾天前,周巖給我發(fā)信息。“德州又發(fā)生槍擊案,小學里面。19個學生,兩個老師死了。”我說,現(xiàn)在人有吃有喝的,怎么就要殺人,就要死??隙ㄉ鼪]問題,是我們的共識,但回完了我還是覺得哪兒不對,對話也戛然而止。后來我想起來周巖在錄像劇本里寫的對話。一個人說:“所以老話怎么說來著,好漢不吃眼前虧,好多事你以為過不去。但誰知道后來能怎么著。還是得活著。”另一個人說:“我不這么覺得。”

1.《神圣人:至高權(quán)力與赤裸生命》,(意)吉奧喬·阿甘本,(中央編譯出版社,北京,2016),第118頁。
2. 參見拙作《彌漫性宗教與中國前衛(wèi)藝術(shù)的起源》,https://www.mplus.org.hk/tc/magazine/diffused-religion-and-the-origins-of-chinese-avant-garde-art/


策展人 楊紫

楊紫,獨立策展人,畢業(yè)于南京大學哲學系、宗教學系。他于2020年獲選為首屆“希克中國藝術(shù)研究資助計劃”研究學人,并擔任畫廊周北京評委;2019、2021年擔任年度華宇青年獎初選評委;2017年入圍Hyundai Blue Prize年度藝術(shù)大獎。

楊紫具有近十年的藝術(shù)評論寫作及策展經(jīng)驗,2011年任《藝術(shù)界LEAP》雜志編輯,并長期為《藝術(shù)界LEAP》、《藝術(shù)論壇》中文網(wǎng)和《藝術(shù)新聞中文版》等雜志撰寫文章。楊紫還曾任UCCA尤倫斯當代藝術(shù)中心策展人及公共項目總監(jiān),策劃多場展覽及公共項目活動,包括參與策劃了“例外狀態(tài):中國境況與藝術(shù)考察2017”、“Pity Party”、“敢當:當代神石注疏”、“韶華”、“裝飾”等群展,以及諸多藝術(shù)家個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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